女侠韩秀英祭

文／黄有全

韩秀英何许人也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，值得为此祭文？

在川南隆昌双凤镇韩家沟村，民间流传着一个传奇故事，侠女韩秀英大败张献忠。张献忠大名如雷贯耳，韩秀英却名不见经传。在韩家沟百姓心里，张韩齐名，张献忠是恶魔，韩秀英是侠女英雄；张败韩胜，张献忠武不及韩秀英，阴谋诡计，好色之徒，韩秀英行端品正，保家护民，百姓爱戴。

一

2021年阳春三月，我与贺小云、黄光材几个文史爱好者，怀着好奇之心，走访考察了隆昌市双凤镇韩家沟村。村民听说了解韩秀英的故事，十分热情，你一言我一语，讲起韩秀英打败张献忠的故事，无一不感到自豪和骄傲。“张献忠打不赢韩秀英”，“张献忠不是韩秀英的对手”，村民都这么说，言语中透着对张献忠的鄙视，对韩秀英的崇敬。

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指着一座山说：那里就是韩秀英打败张献忠的地方，叫龙头山。

我们顺手望去，青山如黛，山形似龙，雄踞众丘之上，俯瞰深壑险沟。的的确确是一个兵家争夺的战略位置，现在草木茂盛，虽然轮廓有些模糊，但龙韵尤具，险境可辨。这样的地方，一定英雄辈出。

大家边听边走，来到一个突兀的山崖下，一个村民放大声音喊道：“山上是水口庙，庙里有口井，井就在这个位置，这就是韩秀英自杀的地方”，他指着山崖下面一块平坝，十分神秘的口气说：“韩秀英跳入井里牺牲了，井也随着消失了，就成为一个平坝，我从小看见就是这个样子”。十分神奇，有点玄幻。我们有点迷惑，韩秀英打败了张献忠，而韩秀英却跳井自杀，不合情理。旁边一个李姓老者似乎看出我们的心思，解说道：张献忠剿四川，到了我们韩家沟，烧杀抢掠，连寺庙里的菩萨都砍了头下胳膊，老百姓吓得四处躲藏。

起初被韩秀英打败，张献忠恼羞成怒，又见韩秀英有几分姿色，便耍了个阴谋，调来大部队，围剿韩家沟，韩秀英寡不敌众，被打败了。韩秀英不仅武艺高强，人又漂亮，张献忠要纳她为妾，韩秀英不从，因此跳井自杀，保持了她的名节”。大家哦然明白了什么，感叹嘘嘘一番。

　　老百姓爱憎分明，为了让我们感受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韩秀英的真实故事，又带着我们一行，沿着陡峭的山路攀登而上，到一个叫松林坡的很大的墓地，他们说是韩秀英为了不让张献忠找到她，建了七十二个生基（墓穴），每个都造有机关，张献忠畏惧机关，不敢搜查，没有找到韩秀英的尸首。现在还有墓穴遗存可见可考，拨开深厚的思茅草，找到了比较完整的墓穴，证实了村民的话。

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，现在还没有找到什么史料佐证，是不是有那么传奇呢？村里的干部说当地人基本上人人都晓得，年长者往往说起话来眉飞色舞。

看我们有半信半疑的神色，支部书记提议晚点吃中午饭，去看了一栋古老房屋，他们说是韩秀英的老屋，后来李姓居住，现在基本完好。房屋就在生基墓穴的山下，木制结构，屋脊翘檐，堂屋设有祖先牌位。现在主人姓李，已经建造楼房，此屋常年无人居住，显得破旧颓废。从老屋里找到了两幅对联木匾。

一幅是嘉庆五年（1800），家族庆典赠送的对联，楠木雕刻，木纹完好无损：

槐市传奇英染翰争夸以锦绣

雀屏护淑女呈祥直拟乎琼瑶

另外一副是窝对，道光戊申年（1848），一块尙好，另一块已经损毁，但多数字可辨。内容是：

润屋趁天时望明日栋焕梁辉凌碧汉

卜居乘地利看他年兰芬桂秀映丹墀

两副对联经历200年左右的风雨浸湿，仍然可辨可认，内容上，确实有歌颂女英雄（女主人）的意思，可以看见韩秀英的影子。

趁着兴头，村民又带我们踏走了当地一个叫大高寺的庙子遗址。庙已经没有，竹草掩映，设施凋零。有护庙神兽一只，半截在土里，半截在竹叶丛中。还有几尊神像，都是半截身，或半边头脸，都说是张献忠剿四川时造的孽。

看来韩秀英的传奇不是空穴来风，是一代代传下来的。女侠大战张献忠的传奇故事不是虚构的，是几百年流传并引以为自豪的事件。

二

张献忠，字秉忠，号敬轩，明末农民起义领袖，与李自成齐名。1640年率部进兵四川。1644年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，即帝位，年号大顺。1646年，清军南下，张献忠引兵拒战，在西充凤凰山中箭而死。其人有许多奇闻异事流传，史学界也一直存在争议。

不论争议如何，曾经与李自成齐名，意味着什么呢？且看李自成。李自成明末农民起义领袖。当时中原灾荒严重，社会阶级矛盾尖锐，采用李岩提出的“均田免赋”政策，获得广大人民的欢迎，当时民间流传“迎闯王，闯王来了不纳粮”。毛泽东说过：李自成是代表农民利益的。郭沫若也说：李自成是农民革命史中一位伟大的人物。张献忠与李自成齐名，那张献忠也应该是代表农民阶级的利益，也曾经受到广大农民的欢迎。也许起义之初是这样的，不久以后就变了，就忘了初心了。有记载说为了争夺乐器与李自成反目，可以见得张献忠的取向已经在变了。

再看看张献忠起义后都做了些什么？

明崇祯八年(1635年)张献忠于凤阳首称“古元真龙皇帝”。崇祯十五年(1642年)，张献忠相继于舒城、六安两度草创政权，建号“天命”。天命二年(1643年)，张献忠据黄州称“西王”。同年，张献忠于武昌创建“大西国”，称“大西王”。大西天命三年(1644年)，张献忠于四川成都称帝，国号仍为“大西”，并改元“大顺”。张献忠起义之初说：荡平中土，剪除贪官污吏。但后来无非称王称帝，走上曾经反对的道路。

在重庆通还流传着一首歌谣，“通远门，锣鼓响，看埋死人”。据传，通远门门外的七星岗则是一片乱坟岗。因为当年张献忠杀人过多，怕扔在江中污染水源，便将人拖出城外埋葬。通远门外七星岗一带由此成为“乱葬岗”。野史说张献忠杀人极其残忍，百姓闻之心惊胆战。简单说张献忠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是歪曲事实，但四川许多地方流传着张献忠滥杀无辜、欺男霸女的事。

据史记述，张献忠在四川的统治没有给任何一个阶层带来好处，他身上彰显出来的人性之恶，使其在四川无法立足，也使得这个天府之国，在战乱中变得更加残破不堪，四川重庆一带，要么奋起抵抗，要么像对瘟神避之不及。

再说说韩秀英。

我们在韩家沟走访中了解到韩秀英的身世，她的事迹，而当地村民津津乐道的只有三件事，其他一无所获。一件是她在龙头山打败过张献忠，二件是不从为妾而跳井自杀，三件是建七十二墓穴迷惑张献忠。高矮胖瘦、夫君父母、兵器战甲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。我们甚至怀疑老百姓虚构了一个女英雄。

如果虚构，他们又描述得活灵活现，把战斗的山头、跳井的地点、坟墓的位置都一一指给我们看了，从他们的语言和表情中，坚信不疑。可以推想，韩秀英具有舞枪弄棒的男儿性格，在韩家沟也就是一个村子的自卫组织者，顶多算个民兵连长。平时爱打抱不平，行侠仗义，当地人都比较佩服。张献忠一路杀来，社会传闻杀人如麻，韩秀英首先站出来抵抗，得到村民拥护。走访考察中，没有发现韩秀英更多的事迹，更没有什么史料可证。但她虽败犹荣，受到村民至高无上的赞誉，视她为己出的英雄。

所以韩家沟百姓的传说，也就没有必要怀疑什么，韩秀英打败张献忠，又被张献忠所败，顺理成章。几百年口口相传，是在歌颂英雄，是在痛骂丑恶。

三

考察韩家沟，其故事真实与否，有多少史实价值，不必纠结。值得深思的是，韩秀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，老百姓口口相传了几百年，他们没有去怀疑什么，而是引以为自豪。值得深思的是，张献忠这个农民起义领袖，为什么在四川一些地方成为杀人魔王，所到之处遭到对抗。本来韩秀英与张献忠本来无可相提并论，但韩家沟的人们就颂扬韩秀英，诅咒张献忠，说明什么？人心向背。老百姓赞成什么反对什么，拥护什么抵制什么，明明白白，发人深省。

客观的评价，在明末声势浩大、席卷全国的农民起农民军中，张献忠卓有战绩，称雄一方，是推翻以崇祯皇帝为首明王朝统治的重要力量。他的起义，反映了农民的利益。他还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，张献忠不仅敢于战斗，而且善于战斗，是一个大英雄。然而他的生活道路，又有明显局限性。不少专家也都肯定了张献忠，带领苦难中的人民群众起义，英勇反抗明朝封建统治阶级，其正面的历史功绩值得肯定，值得后人敬仰。关于张献忠还有许多爱民惜民的故事，比如重庆杨柳街的传说。问题在于，张献忠没有始终如一，甚至后来走向了自己的对面，可以说背叛了自己，背叛了初心。

西充凤凰山东麓有三块大石，每块大约长7米，宽6米，高4米，名叫“三块石”。相传张献忠曾将战斗中获得的胜利品，如粮食、衣物、金银等分别放在三块石上，当众发给贫苦农民。至今当地还流传着：“穷人来到三块石，有衣穿、有粮吃”的说法。如果张献忠按照这个初心一直做下去，纵然没有建立大西政权，纵然没有当上皇帝，世世代代老百姓也将对他供奉有加。

张献忠建立大西国之初，军纪确实相当严明，除了抵抗者之外，并不滥杀无辜。因此，各地秩序很快得到平定，生产生活开始恢复，大西国开国之初，呈现一片兴旺景象。这是张献忠入蜀后军民相处最融洽的时期。如果保持这个初心，韩秀英和村民也就不会抵抗张献忠，张献忠在韩家沟就不会留下恶名。

张献忠是一个有争议的历史人物，虽然有很多值得歌颂，值得肯定的地方，但功不抵过，在韩家沟他是恶魔，在许许多多地方也是恶魔，历史地看，可谓“咎由自取”吧。韩秀英没有争议，为什么？也许她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，但她肯定没有做伤害老百姓利益的事，老百姓愿意把她美化、神化、英雄化。

今天祭奠韩秀英，因为她始终如一与老百姓站在一边，始终如一为老百姓保平安，始终如一初心未改。

今天重提张献忠剿四川，因为他为民而出却中途易辙终为私利，先为民伸张而后忘记了来时路欺民于暴力，初为反腐朽朝廷转而称帝称王作威作福，起事时站在老百姓一边有成时走向老百姓对面行为不轨，反复无常，善恶兼行，丢了初心。

今年中国共产党100华诞，全党学习党史，站高看远。韩秀英张献忠在隆昌的故事，可以资鉴我们，不忘中国共产党之初心，不忘入党之初心，不忘为官为政之初心，不忘做人立身之初心。

2021.4.13于隆桥驿